在网络作家中,猫腻是比较善于驾驭长篇结构,讲述多线条交错的复杂故事的高手之一。无论是《庆余年》,还是《将夜》,《间客》、《择天记》,以及最近还未完结的《大道朝天》,我们都能够看出他努力要讲好故事的诚意与努力:他尽可能地不“套路”,每一部小说都企图结构一个新的框架。
《庆余年》是一个好故事,拍出来的电视剧和原著尽管有了不少的差别,火起来却是理所应当。在情节取胜、技术为王的年代,一个好的电视剧,自然要在剧情的跌宕起伏上下足功夫,这个集双线穿越:明线(范闲),暗线(叶轻眉)交替牵引,南庆、北齐、东夷城、大草原各种势力“地图”的穿插错综,皇室、大臣之间的各种机谋诡诈,发散和聚焦于一体的故事显然在这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而多线的“古代”与双线的“现代”时空错位带来观念与语言显然自带喜感,再加上编剧有意无意地加大了王启年、高达、范思辙等配角的喜剧人设,让这些“逗比”们在电视剧紧张刺激的情节发展过程中,带来放松与愉悦,正是投观众之所需,急观众之所要,是好剧。
无论是在小说中还是在电视剧中,都有一个高潮是小范大人穿越后带着我大中华文学系统的精华,在朝堂上大肆装逼,靠背来的诗歌力压北齐文宗庄墨韩。看得我辈学中文的眉飞色舞,扬眉吐气,恨不能立马也穿越了,找个地方,也去装装。
这种穿越后靠古代文学作品提高逼格的桥段,在网络小说中已经屡见不鲜,比如《赘婿》中的宁毅,再比如《圣武星辰》中的李牧,都靠着背来的诗歌玩文采风流,斗艳泡妞升逼格。一方面,这显示了我中华优秀文化优秀的那一部分确实优秀,而且网络小说在普及推广它们方面有所贡献。然而,另一方面,这种文化符号的过渡消费现象却是需要警惕的。
《庆余年》是文题,也是线索。小范大人书写的《红楼》在小说的整个结构中乃是草蛇灰线的作用,在主题和情节上起到双重效果。然而如同范闲背的诗歌一样,这些都是猫腻故事里拿来被消耗的材料。从前人讲故事往往是要说明一个道理,而网络文学讲道理往往是为了说故事。于是严肃的除了说故事本身,再无其他(也许,就算是说故事本身,也变得滑稽、荒诞)。事实上,《庆余年》中的符号再消费问题,比比皆是,除了《红楼梦》,小范大人背的诗歌,其他如高达这个人名,显然盗版了日本动漫《机动战士高达》的名字,而范思辙与范思哲同音,最具喜感的是名字是小范大人他爹的:范建!范建……猫腻同学的恶趣味,还真的是无处不在啊。这些东西加起来,不过是博君一乐,博君一笑耳。
仔细思索,小范大人所背的诗歌,无一不是经典和精华所在,然而无论是《将进酒》,还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在猫腻所构的场景中的再现,包括他后来去北齐调戏海棠朵朵的那一首李清照的词,皆失去原有的意义而沦为调侃。尽管猫腻一再通过范闲的口表达了对原作者的尊重,但事实上每一次都是剧中人对原作的解构,在嘻哈的结构中宣告作者已死,将那些文字从原作中解放出来,“为我所用”,完成符号的狂欢。
陈子昂的孤独,李白的愤怒,柳宗元的凄清,李商隐的哀婉,在小范大人的狂饮与背诗声中,统统不见了,只剩下词语的密林和范闲的声音跟随着高密度衔接与转换的画面,崇高被矮化,审美意蕴被剥离,剩下华服美景、俊男靓女的感官愉悦,丰富的想象让渡与单一的视觉……文学的价值和意义?这么书呆子的问题,你也好意思问!
尼尔·波斯曼在1992年写就的《技术垄断》证明其不愧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预言者,他指出,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在技术垄断的条件下,文化符号会“委琐的庸俗化”,“凡是从传统的宗教和民族背景获取意义的符号必然很快失去活力,换句话说,其神圣或严肃的内涵将会被耗尽”。今天看来,这个潮流,浩浩荡荡,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