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商、游戏平台竟成骗钱工具 大学生薅羊毛被骗光生活费还给五星好评
每日经济新闻
每经记者 易望奇 易启江 每经编辑 廖丹
这种“创新”的金融诈骗手段，在此之前，世所罕见，河北等地众多学生受害，还有许多人未报案，仅河北邯郸警方发现的涉案金额就高达200多万元！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深入调查发现，罪恶终点指向了福建龙岩的某些山头，但罪恶的起点却指向杭州重点拟上市企业爱财科技旗下“爱又米”平台的“校园贷”。而今年2月，仍有学生通过爱又米APP获得了5000元~8000元不等的授信额度。
更令人惊奇的是，起点与终点之间，一全国大型电商平台、盛大游戏都成为了他们骗钱的工具，而且骗子对“羊毛党”情有独钟。《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奔赴河北等地展开调查，采访了数名受害学生，并采访到了邯郸公安局邯山区分局主办民警。
薅网贷平台羊毛陷入校园贷
小希是河北邯郸学院一名大学生，没想到自己的一次薅羊毛，竟和其他10多名学生一起，虽然没从兜里掏一分钱出来，却被骗走10多万元！将来工作后的一段时间里，薪水都要莫名其妙地用来给一个叫“爱又米”的贷款平台还款。
小希们并没有主动向爱又米申请贷款，为何落入“校园贷”？落入校园贷之后，从爱又米平台提现的钱，又去了哪里？
小希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她曾接到陌生电话，对方自称爱又米的客服。
客户说，监管部门要关闭爱又米平台，需要用户帮助清空平台的授信额度；如果他们不清空在爱又米平台获得的授信额度，将来就会上征信黑名单。
一开始，小希并不相信。但对方能说出小希所在学校、同学名字等，所以她就信以为真了。因为小希确实在爱又米平台注册过，而且验证了学信网信息以及同学名字等，平台知道她的学校相关信息。只不过注册的时候，小希不是为了贷款，而是为了薅羊毛：在平台注册成功，就能从上家获得20元奖励。于是对方告诉了她如何清空额度：让她根据爱又米平台的授信额度，先从平台提现，然后，根据客服发过来的二维码，扫码付款，这样就把钱还回爱又米平台，额度也就清空了。
她从爱又米提现后，按对方发过来的二维码，分批扫码付款。
直到后来接到真正的爱又米客服催还款的电话，小希才发现被骗。而其他被骗的学生也基本是为了薅羊毛（注册可获得一定额度的奖励）而注册了爱又米账号，被骗过程也大同小异，只不过所谓“客服”的电话骗辞各不相同罢了。
当单纯的学生遇到精明的骗子，被骗光生活费之后，却心怀感恩，还在给骗子点赞：“喜欢小王客服，给她五星好评，多给她奖励！”他们当时并不知道，那些电话都是从福建龙岩的山头上打过来的。
某电商、盛大游戏等成作案工具
邯山区分局主办民警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这13名学生被骗的11万元，只是该局于2017年11月30、12月1日、12月2日连续3天集中接到报案的数目。而据他们后来侦查的情况看，已查到的涉案金额一共是200多万元！警方称，这200多万元，被分成了3个隐形通道，利用某全国大型电商平台、盛大游戏点卡等3种作案工具，让钱流向了福建龙岩的银行卡。
作案工具1：某全国大型电商平台
骗子从该电商武汉一商家处，通过两个微信号购买话费充值卡，接近200万元。
他们拍下商品后，会收到电商发过去的二维码，利用30分钟付款的时间差，将二维码当作还款码发给学生（其实是让学生代付款），学生利用从爱又米提现的贷款，扫码支付后，骗子从电商处获得卡号和密码，转手以更低折扣出售，卖给了福建一家销赃公司（该公司相关人员已于2018年4月被其他警方抓获，另案处理）。
但是骗子却不会直接从电商平台账户内提现，而是让销赃公司将钱打往指定的银行卡，或者是再次在电商平台购买东西，通过销赃公司再洗一次，这样，钱和商品的流向通道，通过时间、空间掩护后，销声匿迹！
作案工具2：山西电商销赃公司
武汉的电商，只是其中一条通道。
第二条通道是山西电商销赃公司（经营的夫妻已被邯郸警方抓获）。学生通过扫码，将钱支付给山西这家公司之后，骗子干脆连点卡都不要了，让销赃公司在扣除交易手续费之后，余款8万多元直接支付给他指定的银行卡。
作案工具3：盛大游戏平台
第三条通道是通过广东YY直播平台，购买盛大游戏的点卡。这条通道迂回曲折，形如迷宫。当警方追到盛大公司时，发现这个卡已在扬州某网络科技公司销售了。警方追到扬州，查出卡是从南京某公司以正常市场价进货的。再追往南京一查，终于逮住了狐狸的尾巴：这家公司与福建龙岩4张银行卡有交易。
警方发现，三条金融通道虽隐于时空，但最终都归于福建龙岩。
钻柜员机录像存储时间的漏洞
邯郸警方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他们为什么把为数不多的钱，分成3个通道流向龙岩？主要是为了调动警方全国奔跑取证，等警方接到报案，完成调查取证，去柜员机里提录像找人时，他们取钱时的录像，早已被后来的影像覆盖，因为柜员机存储有限，录像只能保存1个月。
邯郸市公安局邯山区分局顺藤摸瓜，历时10个月，往返8个省、市，途经2万余里，最终一个山头的“山寨大王”及键盘手、话务员、放风人员等共5人在福建龙岩被擒获，再加山西销赃夫妇，一共7人落网。
据这名山头的管理者供述，他们作案时，通常会带着帐篷、电脑等，隐藏在龙岩的山上打电话诈骗。上山前，会有人交给他们一张纸，纸上记录的就是像爱又米这样的平台上的用户信息及台词。至于是谁从何处买来爱又米平台用户信息，他们也无从得知。他的上级是谁，他从未见过真人（上级嫌疑人，已因其他案件，被重庆警方从越南跨境抓回，另案处理）。他负责管理的山头有四五十人，有人负责打电话，有人负责微信诈骗受害人（扫码付款），有人负责山下望风。从2017年夏天开始诈骗，曾经半个月就骗了三四十万元。
骗子如何获得用户信息？
是谁将爱又米平台用户信息泄漏出去的？警方说，爱又米方面称内部进行了自查，无人泄漏，爱又米怀疑是黑客所为。
不管是黑客盗取，还是爱又米员工非法售卖用户信息，另一个关键点在于，学生们称，在注册爱又米时，验证了学信网信息，爱又米可以知道他们的学校等信息，因此爱又米放贷时，明知是“校园贷”，但还是放了。2017年5月27日，原中国银监会、教育部等部门联合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校园贷规范管理工作的通知》（银监发[2017]26号），要求一律暂停网贷机构开展在校大学生网贷业务；2017年9月6日，教育部举行新闻发布会，明确“取缔校园贷款业务，任何网络贷款机构都不允许向在校大学生发放贷款。”
但是，小希们于2017年11月仍然能从爱又米获得贷款。国家三令五申禁止“校园贷”，也是基于其带来的诸多不良后果。“校园贷”不仅夺走过几条人命，它还会无限放大学生的欲望。贷款给予学生的不是幸福，而是沉重的心灵枷锁。
有关部门2017年9月就取缔了校园贷，还有这么多受骗学生，为何当年11月还能从爱又米获得贷款？
爱又米仍在为学生授信
然而，爱又米2019年初仍在为学生授信。有验证了学信网信息的学生，于2019年2月通过爱又米APP申请贷款，仍然获得了8000元的授信额度。
爱又米是爱财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爱财科技）旗下消费金融平台。近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以下简称NBD）就此采访了爱财集团高级公关经理王维惠。
NBD：1、爱又米是否存在泄露用户信息的情况？2、受害学生是从爱又米获得的贷款，爱又米是否还在从事校园贷业务？3、爱又米会如何处理这些受害学生的欠款？
王维惠：首先，我们在电信诈骗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就展开了全公司的自查，排除了内部泄露的可能。事件发生之后我们就组织用户报警，警察也有立案，我们积极配合警方提供材料，但是由于警方对此保密，我们目前不清楚最新状态。
我们认为该事件和整个行业现状分不开，在搜集相关信息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其他大型平台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电信诈骗事件。据业内专家透露，此类诈骗通常采取包括撞库攻击、数据劫持等多种手段。此类问题需要整个行业一起共同解决。
我们也采取了很多措施：1、在包括app、短信、官方微博等所有可能传播的渠道都进行了防诈骗强提醒；2、同样作为受害者，我们对受害用户阶段性地放弃了资金成本考量，在一定期限内只需要核实资损的用户归还本金，不需要还利息；3、最重要的，目前爱又米加强风控体系建设，在智能风控体系后，加入跟进人工信审，锁定高危人群，对于可疑的客户需求，会加强在入口的把关。
对于校园贷问题，爱财集团却选择了回避。《每日经济新闻》继续予以追问。
NBD：是否为这13名受骗学生提供了校园贷业务？
王维惠：2017年“26号文”出来以后我们就停止校园贷业务了。
NBD：停止校园贷之后，这13名学生怎么还能贷款呢？
在案件事实面前，爱财集团对此问题未作任何答复。
律师：爱又米涉嫌违规
四川路标律师事务所李凌鹏律师：首先，爱又米向学生发放网络贷款，特别是较高利息的贷款，除了违反相关部门的禁止性规定外，同时还可能违反民法的诚实信用和公序良俗原则。因此，爱又米与学生之间的贷款合同是有可能被判定为违法而不受法律保护的。此案中，学生在爱又米平台上的贷款如何处理还需要法官判决来认定，而不是爱又米平台所称只需还本金不还利息。其次，爱又米平台不管是自己泄露还是被黑客入侵，都没有尽到保护客户相关个人信息的义务，由此造成大学生被骗，也应承担相应的责任。第三，如果最终查实是爱又米平台或者其工作人员主动泄露，甚至贩卖学生个人信息给诈骗分子用以诈骗的，则爱又米平台或者其工作人员还可能构成该诈骗团伙的共犯。
爱又米是谁？
据爱又米官网介绍，其曾于2015年9月入选胡润百富“财富新势力”50强，业务覆盖全国，在2016年时平台注册用户就突破1000万，年销售额突破100亿元，并完成了中顺易领投的C轮融资2.2亿元，其中爱财科技原股东、上市公司神州泰岳（北京神州泰岳软件股份有限公司，股票代码300002）等跟投6000多万元，另有上市公司星辉娱乐（星辉互动娱乐股份有限公司，股票代码：300043）跟投1000万元。据介绍，中顺易则是由中信信托、顺丰速运、网易联合发起设立的。
据国家企业信用信息系统资料，爱财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14年3月18日，注册资金3.64亿元。另据启信宝显示，爱财科技实际控制人及法定代表人均为钱志龙，自然人股东有吴泳铭（阿里十八罗汉之一）、钱志龙等人，法人股东有神州泰岳以及星辉娱乐的全资子公司珠海星辉投资管理有限公司、钱志龙实控的杭州和容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等。
据杭州日报报道，爱财科技有限公司为杭州市“凤凰计划”首批重点拟上市企业。可见爱又米在网贷行业及在杭州市的地位皆举足轻重。此外，2019年1月9日，“2019胡润新金融百强榜”在深圳举办，“2019胡润新金融50强”也正式发布，爱财集团创始人董事长兼CEO钱志龙等7人被评为“2019胡润新金融行业年度风云人物”。
2018年7月4日，爱财集团官方微信公众号以《爱财集团在浙大紫金港旁拿下23亩地块 最新估值过10亿美元迈入新金融独角兽阵营》为题报道称，爱财集团已进入金融独角兽阵营：如今位列杭州五大互金集团之一的爱财集团，创始人钱志龙在阿里巴巴工号排名75，曾经是阿里最早上市的B2B业务的总操盘手，且是当下新金融行业有“独角兽之王”之称的蚂蚁金服前身支付宝的创始团队核心人物之一。
2010年，钱志龙从阿里离职，4年后创立了消费分期平台爱又米，与如今已分别在美国上市的趣店集团前身趣分期，及乐信集团前身分期乐并称为行业三巨头。在后来的几年里，围绕爱又米千万级的年轻用户群体和消费金融场景，钱志龙带领的团队又相继创建了嘿租、爱又车、烟掌柜等多个子品牌，并使用资本杠杆并购了出未校园、东方金融等上下游企业。
2018年，钱志龙决定将旗下的十几条产品线整合成四大业务板块，分别为：以米庄理财为核心的理财板块、以爱又米为核心的消费分期板块、以掌柜金融为核心的小微金融板块，以及以爱又车为核心的汽车金融板块。这四大板块组成了爱财集团，将谋求在香港上市。
钱志龙说，爱财集团估值已经超过10亿美元，爱财集团已进入金融独角兽阵营。
（为保护当事人，文中人物小希为化名，实习生张令、郭刚、刘可怡、余玲对本文也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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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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